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黃德海:六經之后,惟有此作 (節選)–文找九宮格見證史–中國作家網

我們今朝看到的《史記》,都寫為司馬遷著,不外,現代著作的簽名情形跟此刻很不雷同。余嘉錫《古書慣例》說:“蓋前人著書,不自署姓名,惟師師相傳,知其學出于某氏,遂書以題之,其或時期過久,或學未名家,則傳者掉其姓名矣。即其稱為某氏者,或出自其人手著,或門門生始著竹帛,或后師有所附益,但能不掉家法,即為某氏之學。”這一情形自先秦開端,連續了好久,“漢末人著書,尚不自題姓名”。是以,有個題目可以明白,就是《史記》這本書,最少在司馬遷寫完之后,是沒有自署其名的。

題目來了,《史記》只是司馬遷所寫,仍是也相似下面說的,為不掉家法的相續而作?《隋書·經書志》云:“司馬談父子世居太史,探采前代,斷自軒皇,逮于孝武,作《史記》一百三十篇。”唐代《史記索隱》的序也說:“《史記》者,漢太史司馬遷父子之所述也。”清代的方苞、俞正燮和近人王國維也都以為,司馬遷的父親司馬談寫了《史記》的一部門。顧頡剛《司馬談作史》則認定:“談之為史,有傳、有贊,則《史記》編製創定于談亦可知。及遷繼作,因仍其文,蓋與爾后班固之襲父者同。”

“班固之襲父”,是說《漢書》完成于班固之手,他承襲了父親班彪的任務而沒有闡明。由於我們心里早已有個著者簽名的印象,《史記》能否繼作,無論多么復雜的論證,生怕都難以完整壓服一切人。既然一時說不明白,那無妨先來看司馬談對司馬遷的臨終囑托——

“夫全國稱誦周公,言其能論歌文武之德,宣周邵之風,達太王王季之思慮,爰及公劉,以尊后稷也。幽厲之后,霸道缺,禮樂衰,孔子修舊起廢。論《詩》《書》,作《年齡》,則學者至今則之。自獲麟以來四百有余歲,而諸侯相兼,史記講座場地放盡。今漢興,國內一統,明主賢君奸臣逝世義之士,余為太史而弗論載,廢全國之史文,余甚懼焉,汝其念哉!”遷昂首流涕曰:“小子不敏,請悉論祖先所次舊聞,弗敢闕。”

或許是由於司馬遷記下司馬談的遺囑,點出了父親的主要性,所以沒人說他“襲父”。這段對話有興趣思的處所在于,司馬談給出了本身的文明斷代。起首選擇周公,斷定汗青的黃金時期。詳細到周公的文明進獻,則是在《詩經》的《雅》《頌》中歌唱文王和武王的帝王德性,在《周南》《邵南》中宣傳周、邵的王化之風,在《豳風》中言及周先祖首創工作的艱難——太王、王季是文王的父祖;公劉是后稷的曾孫,鼓起于豳。后稷是堯舜時的農官,也是周的鼻祖,聽說從他開端教平易近耕種。

厲王和幽王之后就是工具周之交,亂世轉換到衰世,司馬談的文明選擇是孔子。所謂的“論《詩》《書》”,就是收拾傳統文獻,為后世留下參照尺度。無妨節引《史記·孔子世家》的說法:“孔子之時,周室微而禮樂廢,《詩》《書》缺。追跡三代之禮,序《書傳》,上紀唐虞之際,下至秦繆,編次其事。古者詩三千余篇,及至孔子,往其重,取可施于禮義,上采契后稷,中述殷周之盛,至幽厲之缺,始于衽席。孔子晚而喜《易》,序彖、系、象、說卦、白話。”如許看,傳統經籍《詩》《書》《禮》(《樂》)《易》的收拾,都跟孔子有直接關系。“作《年齡》”,則是孔子寫出本身對汗青和實際的奇特判定,用《孔子世家》的說法:“因史記作《年齡》,上至隱公,下訖哀公十四年,十二公。據魯,親周,故殷,運之三代。約其文辭而指博。”

接上去,司馬談提到的是獲麟這件事。《孔子世家》載:“魯哀公十四年春,狩年夜野。叔孫氏車子鋤獲獸,認為不祥。仲尼視之,曰:‘麟也。’”麒麟是瑞獸,聽說呈現時天下昇平。孔子作《年齡》就停止在這一年(前 481),史稱“盡筆獲麟”。自此之后,諸侯相互兼并,史官保留的記錄(文中“史記”的意思,并不是指《史記》這本書)流掉。《史記·六國年表》序,講到了流掉的緣由:“秦既自得,燒全國詩書,諸侯史記尤甚,為其有所刺譏也。詩書所以復見者,多躲人家,而史記獨躲周室,以故滅。”此刻呢,年夜漢鼓起,似乎又離開了一個亂世,作為太史的司馬談,感到本身應當像孔子一樣“修舊起廢”,把流掉的史官記錄從頭收拾起來。惋惜天不假年,這一愿看無法完成了,只要把盼望依靠在兒子身上。司馬遷痛哭流涕,慎重地接下了囑托,承諾父親將臚陳先賢(應當包含父親)編次的汗青資料,不使有任何罅漏。

固然無法終極斷定,司馬談有沒有寫過部門《史記》,更不了解他能否發凡起例,但可以或許明白的是,司馬談在遺射中曾經給出了本身的文明斷代,也指明了撰述的志向和旨趣,司馬遷的應對,表白他清楚地接受到了這一電子訊號。《太史公自序》謂:“百年之間,全國遺文古事靡不畢集太史公。太史公仍父子相續纂其職。”這或許闡明,司馬談在太史的職位上,曾經為《史記》的撰述預備了諸多能夠前提,司馬遷接過太史之職,也就響應接下了這些預備。既給出了撰述的旨趣,又做出了響應的預備,即使沒有給出完全的編製并寫出某些篇章,也無妨礙司馬談對《史記》的撰述作出了宏大的進獻。

現代一本書要完全留上去,需求良多榮幸,起首是歷代朝廷不嚴格制止或焚毀,其次是相干機構不合錯誤其有興趣添加或刪改。別的,由於著書不自題姓名,后來者能夠會想,我能不克不及持續寫下往呢?還有個題目是,一本書傳播了足夠長的時光,斟酌到從漢到宋還沒有廣泛的雕版印刷,傳抄和範圍無限的印刷必定帶來的情況是,有些人出于喜好或對本身程度的評價,會把持不住本身的手,往續補一本書能夠的缺掉或徑直更改文章。由此往返不雅《史記》,司馬遷的一部門文章能夠沒有留上去,有些章節是后人添加或彌補,有些篇目中的文字顛末后人篡改,部門章節甚至渙然一新。

假如信任東漢衛宏《漢舊儀》的說法,司馬遷活著的時辰,《史記》曾經遭到過刪削,“司馬遷作《景帝本紀》,極言其短及武帝之過,武帝怒而削之”。三國時的王肅也說:“武帝聞其述《史記》,取孝景及己本紀覽之,于是年夜怒,削而投之,于今此紀有錄無書。”以上說法后人表現了猜忌,以為有些篇章沒有傳播,不外是殘破或掉傳罷了,沒有上述那樣戲劇性的排場。不外,《史記》確切缺乏了一些篇章,班彪就曾經明白說,“太史公司馬遷作本紀、世家、傳記、書、表凡百三十篇,而十篇缺焉”。無論后來者如何分判分私密空間析,可以確定《史記》此刻看起來完全的一百三十篇,有些并非出自司馬遷之手。三國時的張晏,給出了缺掉的詳細篇目——

遷沒之后,亡《景紀》《武紀》《禮書》《樂書》《兵法》《漢興以來將相年表》《日者傳記》《三王世家》《龜策傳記》《傅靳傳記》。

顏師古《漢書·司馬遷傳》注,援用了張晏的這段話后謂:“序目本無《兵法》,張云亡掉,此說非也。”意思是說,司馬遷的序目中,底本就沒有《兵法》,并非亡掉。不外,也有人分歧意顏師古的看法,《殿本考據》即云:“律之為用,兵其年夜者,張晏或即以《律書》為《兵法》,未可知也。”至于這十篇畢竟能否佚掉,余嘉錫《太史公書亡篇考》顛末周到考據,以為:“《太史公書》(按:即《史記》)百三十篇,十篇有錄無書,著于《七略》,載于本傳,而張晏復臚舉其篇目。其事至為清楚,無可疑者。”

既然無法看到昔時的現實,余嘉錫憑什么認定十篇作品亡掉呢?他分現存的這十篇作品為兩類,一類與《史記》全書的撰述編製分歧,包含《景帝本紀》《漢興以來將相年表》《律書》《三王世家》《傅靳蒯成傳記》《日者傳記》《龜策傳記》;一類與他書所載年夜部門重合,包含《武帝本紀》《禮書》和《樂書》。前一類,拿《景帝本紀》來說,同類型的《高祖本紀》和《文帝本紀》,具體記載了二者在位時的聖旨,《景帝本紀》則無,是以“編製顯然分歧,即此以可知非太史公之筆”。后一類,《武帝本紀》所有的截取自《封禪書》,《禮書》雜取《荀子》的《禮論》和《議兵》兩篇拼分解文,《樂書》則多半襲自《樂記》,后兩者因割裂拼集,更遭到了毫無文法的非議。

這些缺掉的部門,天然會吸引喜好者來補寫,此中最著名的是西漢時的褚少孫。他在本身續補的《三王世家》中說,“臣幸得以文學為侍郎,好覽太史公之傳記”,可見對《史記》的愛好水平。褚少孫補寫有個很顯明的標志,就是都寫明了“褚師長教師曰”,是以很不難識別。下面亡掉的十篇,明白為褚少孫所補的有三篇,即《三王世家》《龜策傳記》和《日者傳記》。也有人以為他還補過《武帝本紀》,不外此刻能看到的這篇也不是他的補作。除了這幾篇,褚少孫還彌補過《三代世表》《建元以來侯者年表》《外戚世家》《梁孝王世家》《田叔傳記》和《幽默傳記》,不外都不是全篇。

對褚少孫續補的部門,后人評價紛歧。張晏就以為:“元成之間褚師長教師補缺,作《武帝紀》《三王世家》《龜策、日者傳》,言辭猥瑣,非遷本意也。”司馬貞也說:“惜哉殘破,非才妄續。”明人張溥則持完整相反的見解:“然讀其所記景帝、王后、武帝尹、邢兩夫人,與梁王、田仁、任安諸逸聞,及《幽默》六章,《日者》《龜䇿》二傳,錯綜爾雅,狀描摹,綴古語,竟有似太史公者。……予為采列獨出,使世知龍門而下,扶風而上,另有褚生,以當史家小山云。”所謂小山,是指相似小雅的辭賦。史家小山,說的是褚少孫能模仿司馬遷之風,因類似而有本身存在的來由。

除了褚少孫續補的部門,現存《史記》中還有不少內在的事務是后人增竄的,也即前人唸書時的批注或抄寫的材料竄進了註釋,《秦始皇本紀》《樂書》《孔子世家》《酈生陸賈傳記》等十篇,就有這類景象。還有一種則是沒有讀懂而附加了一些不用要的內在的事務,好比《歷書》,就有人在司馬遷給出的公式里添加了年號,乃至形成了很年夜的瀏覽妨礙(后文臚陳)。盡管有如許那樣的題目,此刻可以或許看到的《史記》,司馬遷寫下的占比達百分之九十五以上,對一本作者生不逢辰、篇幅這般宏大的古書來說,曾經足夠榮幸了對吧?

跟此刻把序放在書前分歧,前人寫完一本書,凡是會在最后寫一篇序,聊下寫作的義旨,講講全書構造或目錄設定。呂思勉說:“書之有序,其義有二:一曰,序者,緒也。所以助讀者,使易得其端緒也。一曰,序者,次也。所以明篇次先后之義也。《史記》之《自序》,《漢書》之《敘傳》,既述作書之由,復逐篇為之敘例,可謂兼此二義。”所謂“作書之由”,是書寫的義旨。所謂“逐篇為之敘例”,就是構造或目錄。義旨題目后面說,先來看司馬遷在《太史公自序》中,怎么計劃《史記》的構造和起訖——

略推三代,錄秦漢,上記軒轅,下至于茲,著十二本紀。既科條之矣,并時異世,年差不明,作十表。禮樂損益,律歷改易,兵權山水鬼神,天人之際,承敝通變,作八書。二十八宿環北辰,三十輻共一轂,運轉無限,輔拂股肱之臣配焉,忠信行道,以奉主上,作三十世家。扶義俶儻,不令己掉時,建功名于全國,作七十傳記。凡百三十篇,五十二萬六千五百字,為《太史公書》。

《史記》分瑜伽教室為五部門,十二本紀、十表、八書、三十世家、七十傳記。傳記最后一篇,即全書最后一篇,《太史公自序》,既是司馬遷父子的列傳,也是關于《史記》的總結性文字。

“上記軒轅,下至于茲”,表白《史記》記事的出發點是黃教學帝,停止是書寫確當時。起訖題目,《自序》還有別的兩種分歧的說法。“于是卒述陶唐以來,至于麟止,自黃帝始”“余述歷黃帝以來至太始而訖,百三十篇”。文中的陶唐,就是堯,他先封于陶,后封于唐,故稱陶唐。所謂的“麟止”,是指漢武帝元狩元年(公元前122年),這一年漢武帝至雍獲麟。太始是漢武帝的年號,從公元前104年大公元前101年。據此,《史記》肇端點定在黃帝,應無疑問。《史記》的上限,除了下面三種說法,還有訖于天漢(前100—前97)、訖于武帝之末(武帝于前87年往世)和訖于征和三年(前90)等分歧的猜測,今朝較多人接收的,是訖于太始的說法。

五部門之中,起首是本紀,共十二篇,分辨是《五帝本紀》《夏本紀》《殷本紀》《周本紀》《秦本紀》《秦始皇本紀》《項羽本紀》《高祖本紀》《呂太后本紀》《孝文本紀》《孝景本紀》和《孝武本紀》。本紀以人群中最有代表性的報酬統系,依照時光次序來記錄汗青上的主要運動。從黃帝到太始,三千多年的汗青卻只要十二本紀,天然只能提綱挈領。吳見思《史記論文》說:“本紀之體,是諸傳之提綱,故挨年逐月,一路敘往,用花巧不得,止看其敘法之簡凈,安置之妥善罷了。”本紀是全書的提綱,是以需用簡凈的筆法記下最要緊的事,枝枝節節的題目,不在本紀的記敘之列。

其次是十表,分辨是《三代世表》《十二諸侯年表》《六國年表》《秦楚之際月表》《漢興以來諸侯王年表》《高祖元勳侯者年表》《惠景間侯者年表》《建元以來侯者年表》《建元以來王子侯者年表》和《漢興以來將相名臣年表》。從目次可以看出,表就是用表格的情勢枚舉某一時代的史事某人物。此刻人們很少讀十表,但十表的感化實在很年夜,可以或許彌補紀傳的缺乏。清趙翼《廿二史札記》云:“《史記》作十表……與紀傳相為收支,凡列侯、將、相、三公、九卿功名表著者,既為立傳,此外年夜臣無功無過者,傳之不堪傳,而又不容盡沒,則于表載之。作史文體,莫年夜于是。”

再次是八書,分辨是《禮書》《樂書》《律書》《歷書》《天官書》《封禪書》《河渠書》和《平準書》。《史記索隱》云,“書者,五經六籍總名也。此之八書,記國度年夜體”。所謂國度年夜體,共享會議室用此刻的話,也可以稱作軌制。八書的每一篇都講一個國度軌制相干的年夜題目,包含政治、經濟、文明各方面。司馬遷不單寫到了這些軌制,還寫出了這些軌制的變更經過歷程。

或允許以如許說,本紀是汗青的經線,十表是汗青的緯線,八書是汗青的骨骼。有了這三者,三千年的汗青年夜體,曾經勾畫出來。

除了下面三部門,剩下的就是三十世家和七十傳記了。這兩部門是《史記》多少數字上的主體,占全書年夜半。照司馬遷的說法,世家重要記的是“輔拂股肱之臣”,主體是諸侯各國之事,自《吳太伯世家》起,至《三王世家》止。傳記重要記錄的是“扶義俶儻,不令己掉時,建功名于全國”之人。傳記開首是《伯夷傳記》,末尾是《貨殖傳記》和《太史公自序》。我們耳熟能詳的名篇,如《廉頗藺相如傳記》《淮陰侯傳記》《李將軍傳記》,年夜都出自傳記。有了這兩部門,《史記》就不只要周密的框架,而成為有血有肉的性命體了。

    (全文詳見《江南》2024年第四期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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